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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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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 李承乾遣走了所有內侍宮婢,與李恪說了什麽,無人得知。於旁人而言, 這就是一次簡單的兄弟相處, 與以往許多次相處並無不同。

這一天後,李承乾還是那個李承乾, 李恪還是那個李恪,彼此生活沒有任何變化。

唯有李恪明白,這場剖心的會談對他有多重要;唯有他知道, 這一天他的心情跌宕起伏,經歷了多少高山峽谷,最後又峰回路轉;唯有他清楚, 這夜他躲在被子裏哭了一宿。可哭過之後,他終於睡了這一年來唯一的一個安穩覺,沒有惶恐不安,沒有忐忑驚懼。

時光瞬逝, 轉眼半月過去。

二月,草長鶯飛, 楊柳醉春。

朝廷出了兩件喜事。其一,聖人指婚襄城公主與太原王氏嫡支王八郎。其二,昭應縣明府層層上報,說是在驪山發現一快天降瑞石,上書二十三字:太平天子李世民, 受命於天,造福於民,大唐國祚,盛世永昌。

前一件喜事波瀾不驚, 畢竟這點在世家小郎君小娘子們齊上京之時就有許多人猜到了,並不意外。只是心裏難免會嘀咕一二,世家怕是更想要小娘子入主東宮。可惜啊可惜。

但沒有太子妃,駙馬也不差。畢竟族中子弟並不是各個都能成才。駙馬占據皇家之利,只需品性不差,腦子拎得清,不必有什麽才華,照樣可以榮華一生。

後一件喜事則是真正的震驚全國,在朝野掀起巨大浪花。一時間慶賀恭維之聲不絕於耳,李世民笑得合不攏嘴,立即下令派人去把“瑞石”從驪山挖出搬上兩儀殿。

李承乾:……

神忒媽天降瑞石,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鬼。

於是李承乾破天荒頭一回十分積極地上早朝,可等它看到“瑞石”之時,傻眼了。就一塊普普通通的黑色石頭,約莫一米高,半米寬。上面確實有二十三個字,與上報奏疏所言一致。但他左看右看,橫看豎看,也就是塊尋常石頭。至於上面的字,那不是誰都能刻嗎?

但殿中眾臣已經歡欣鼓舞指著“瑞石”對李世民一頓誇讚,歌頌其文治武功。言語之激動,用詞之華麗,讚譽之高昂,若撰寫下來,感覺每個人每一篇都能載入課本,名傳後世。

這情景,李承乾突然悟了。

他都能看出來的問題,這群人精會發現不了?必然不能。他們如此定有深意。

而這深意……

李承乾擡眸看向龍座上的自家阿耶。

好你個李世民,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皇帝!

待得眾人散去,殿內沒了外人,李承乾才投去哀怨的目光:“阿耶,這麽大的事,你怎麽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。你若早同我說,我還能給你出出主意呢。”

他看著“瑞石”頗為嫌棄:“就這麽大點的石頭也太掉份了,要搞就搞個大的。擎天巨石,一半栽土裏,一半外露,與地形渾然天成那種。

“要不就換個方式。我跟你說,當年為了揭穿吳峰,我學了不少戲法。我能讓石頭一點點從土裏自己冒出來,你信不信。

“還有啊,找欽天監算一算什麽時候有天降隕石,配合天降隕石的時間與地點使用更符合‘天意’。

“若近期沒有天降隕石,那咱們就造一個。用火藥,平地一聲雷,炸出一個隕石。這動靜不比現在強百倍嗎。現在?這麽一個灰撲撲的石頭,嘖,你這手筆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點?”

李世民:……

聽明白了,這是說“天降瑞石”是他搞出來的,還嫌棄他手筆不夠大氣。

淦!

李世民怒目瞪過去:“我會這麽無聊,搞這種把戲?”

李承乾攤手聳肩,怎麽不會呢。

夢裏史書上可說了,“李承乾”謀反被廢,李世民欲再立太子,彼時,涼州都督上奏,涼州天降瑞石,上面篆刻字跡,合一百一十字,其中就有“千年太平天子李世民”“千年太子李治”等字句。

再看現在瑞石上寫的,雖然沒李治什麽事了,字數也少了四分之三,可“太平天子李世民”這幾個字卻是一樣的。

史上的瑞石,李承乾一直覺得要不是李世民授意,旨在給李治造勢;要不就是支持李治的人所為,但必然也有李世民的默許,或者李世民樂見其成。

這次應當也一樣。

李世民差點沒被他那眼神給氣死:“若是我,我至少也得把你這個太子給加進去。”

李承乾打了哆嗦。不,還是別了,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這種石頭上。感覺怪怪的。他不需要這種祥瑞,真的不需要。

李世民咬牙:“你覺得我就需要!”

李承乾:……額,似乎也不是很需要。畢竟都有一個天降神鳥了。天降神鳥這等事情再前,來一個瑞石不覺得多此一舉嗎?而且這個瑞石真的有點掉價。

但是誰會嫌祥瑞多呢?不過看自家阿耶的神情,好似不太像?

李承乾歪頭:“真不是你?”

李世民沒回答,只臉色又黑了兩分。李承乾趕緊舉手投降:“好了好了,不是你就不是你嘛。別生氣呀,怪嚇人的。”

不過既然不是自家做的,就是別人。至於你說這是真的天降瑞石,天賜箴言。呵呵,他腦子還沒壞。

李承乾感嘆一聲站起來:“你早知道你早不告訴我,害我今天起個大早來上朝。困死了。我回去歇會兒。”

李世民:……

又兩天,天馬攜瑞石箴言下凡的消息傳遍長安,街頭巷尾,議論不絕。

“大唐國祚,盛世永昌。這是不是說我們的好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。”

“那當然了。沒看上天都這麽說了嗎。還說聖人是上天選的。這可是天馬帶來的瑞石,一定不會有錯。天馬你知道吧。通體雪白,額上長彩色獨角,那可是神仙的使者呢。

“我跟你說,我堂姑的嫂嫂的表叔的兒子就住在驪山那邊。他說發現瑞石的時候,天馬就在旁邊,見有人來了,天馬才跑的。後來入山采藥與打獵的人中也好幾次看見天馬,就是沒人能追上。”

“馬我知道,可這通體雪白,獨角幻彩的倒是聞所未聞,見所未見。”

“切,都說了那是神仙使者,天上來的,你哪能見過。天馬是神使化身,只有遇到千古明君與萬代盛世才會出現。”

“也就是說天馬是為聖人來的?”

“要不你以為怎麽那麽多見過天馬的,沒一個能追上。天馬啊,可不是誰都能得到的。唯有聖人才行。”

“既然如此,它為什麽不直接出現在長安城內,或者直接出現在皇宮?”

先前說話的人被問住了,旁邊一小哥輕笑出聲:“這我倒是可以為你們解惑。你們可知驪山為何叫驪山?”

眾人搖頭。

“那你們可聽說過女媧補天?”

眾人點頭:“這倒是聽過一些,不甚詳細。”

“女媧補天之事是早有流傳的,便是《列子·湯問》與《淮南子·覽冥訓》中亦有部分記載。此事就發生在驪山,當然那時還沒有驪山之說。女媧攜天馬來到此地,見天塌地陷,災難頻發,心有不忍,欲取五彩石補天救世。

“但煉制五彩石的時候出了意外,火焰越燒越旺,眼看有吞滅萬物之勢,天馬為護女媧,縱身撲火,被火灼燒,哀鳴倒地,身軀化作山脈,這就是驪山。

“女媧補天成功,感嘆於天馬的犧牲沒有立時走,而是在驪山建屋舍住了下來,又在此捏土造人,因此那邊現今還有女媧村與女媧溝。據說後來女媧是等到天馬重新聚魂有了形體之後,才帶著它返回天庭的。”

眾人似懂非懂:“也就是說驪山既是補天之地,與天接壤,又是天馬前世身軀所化,故而此番下界現世也出現在此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啊,如果這麽說,那可是女媧娘娘的使者啊。難道別人都追不上。”

……

廂房。

聽全乎的李承乾扯了扯嘴角:“倒是挺會選地方,驪山此地有根有據有典故,還距離長安不遠,不必大張旗鼓,勞師動眾。若選個千裏之遙的,阿耶恐就不會去了。

“故事編得也挺好,將已有的神話傳說稍加改動,夾帶點自己的東西重新傳出來,還真像那麽回事。”

女媧使者,天馬攜瑞石降世,為明君而來,旁人全都追不上……

每一步都在往“聖明天子”身上引,唯有聖明天子可得天馬。事情鬧得沸沸揚揚,李世民必定要有所動作。

李承乾轉動著水杯,看向李恪:“阿耶是什麽意思?”

李恪神色怔忪:“此等祥瑞,天降箴言,天子受命於天,自該親迎天使。”

意料之中,李承乾嘖了一聲:“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啊。”

李泰輕笑:“這話有點不好聽,大哥可以換個詞。譬如將計就計,甕中捉鱉。畢竟你也說了只有千日做賊,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。”

李承乾站起來:“行吧。正好來場春狩。我好久沒打獵了。上回跟阿耶一起狩獵還是兩年前呢。那會兒我才十歲,自然幹不過他,現在可不一定。到時候帶上我的小獅子跟落日弓,咱們一起,包抄了他。哈哈。”

李泰舉手表決:“好!”

李恪心事重重,心不在焉。

李承乾拍了拍他:“別怕,一切都有我們呢。我知道你心中仍有許多疑問。無妨,等此間事了,賊人全部落網,我們一一問清楚。”

李恪搖頭:“我不是擔心這些。我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在擔心那個孩子。”

李恪抿唇:“他們已經在布局,準備動手。一旦舉事,我怕……”

李承乾反問:“你覺得他們為何當年不殺了他,以除後患?”

李恪心頭一緊:“為了阿娘。”

是。為了楊妃。

楊侑留下那個孩子的命絕不是因為心軟,他是想給自己留個底牌。當然這個底牌不是針對李世民。畢竟他不會蠢到以為這個孩子能掣肘李世民。李世民也絕不會為這個孩子妥協。

他所針對的是楊妃。母子連心,當初生產之際楊妃即便中途暈了過去,鬼知道她後續會不會發現什麽。倘若她生出疑心,查出真相。他們也能用這個孩子威脅楊妃,讓她閉嘴。此乃其一。

其二,如果到了必要時刻,說不定還能利用這個孩子幹點什麽,或者以此讓楊妃為他們幹點什麽。

世上雖有不慈之父母,但大多數母親總是難以割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的。

“他們還需要你,甚至可能還需要楊妃,所以他們暫時不會動手,至少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不會。”

塵埃落定後就不一定呢。

若楊侑贏了,會如何對楊妃與那個孩子不好說;若楊侑輸了,絕對不會讓這個孩子活。他必然一早就留了話,告訴留守的人該怎麽做。

但不論如何,至少塵埃落定前,那個孩子是安全的。

李承乾神色嚴肅:“只能看老裴了。”

李恪微頓:“裴行儉?”

“對,他在江都。”

李恪十分訝異。

李承乾輕笑:“當年楊文幹造反,其謀士閔崇文消失無蹤;彼時都以為他是竇氏的人,可竇氏覆滅之際,並未找到他;吳峰死得不明不白;再有把沈安沈寧的信息遞給突厥,讓突厥可以李代桃僵的人又是誰?

“東/突/厥國滅後,阿耶查過審過問過,但對方未曾現身,行為鬼祟神秘,頡利都不知對方是誰。這裏頭樁樁件件透著詭異,你不會以為阿耶過去了就忘記了,就此放任不管吧?

“阿耶一直在暗地裏調查。可惜自從擺在明面上給他們當先鋒的竇氏覆滅後,他們很懂韜光養晦,一直沒有動作。他們不冒頭自然難以發現線索。”

說到此,李承乾看了李恪一眼:“確實沒冒頭,但並非完全靜默,只是我們燈下黑。”

感嘆了一下,李承乾繼續回歸正題:“老裴這次去突厥,也是陰錯陽差發現他們在定襄有據點。再結合當初沈安沈寧就生活在定襄,也就能夠佐證他們為什麽對這二人的信息如此了如指掌了。

“老裴盯了他們半個多月,發現他們以商隊的形勢在打通關內到突厥的路線。自突厥並入大唐,邊關貿易盛行,這種舉動不算突兀。但老裴懷疑他們通商是假,真正的目的是保留退路。倘若大事不成,而他們有幸逃生,可以從這條線出關,再往西突厥或高句麗都行。

“狡兔三窟,定襄雖有他們的據點,卻不是唯一的據點,更非他們的大本營。老裴發現他們經常有貨物去往江都。”

“江都。”李恪呢喃,“原來竟是在江都。”

宋清很謹慎,沒有告訴過他楊侑的藏身之處,但他還是從宋清的言語信息中推測出一些東西,得知他大概在江南。只是江南那麽大,他不敢確定。

沒想到竟是在江都。

李承乾眉眼彎起:“是啊,那是楊廣身死之地,是驍果軍反叛之地。誰能想到他的孫子竟然會選擇藏匿於此。”

他看向李恪,勾唇輕笑:“我信老裴,也信阿耶。老裴已在江都,他身邊跟著我養的飛鷹,跟著阿耶派去的衛隊,還有阿耶給的令牌,能調動官府隨時策應。我相信他能找到對方的老巢,把人救出來。即便一時找不到……”

李承乾稍頓,神色堅定:“我也相信以老裴的能力,他有本事布局設計,引蛇出洞,或是營造假象,讓對方不敢妄動。

“長安雖與江都相去千裏,但阿鳶一日便可到達。我此前就已讓阿鳶給老裴送信,將此間消息全部告知他,並囑咐他,一切以那個孩子的性命安危為重。他會知道該怎麽辦。”

李承乾眸光閃爍:“江都交給老裴,長安就交給我們了。一局定勝負,我們必須把這個甕做好一點,讓鱉無處遁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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